秋雨裹着腐烂的槐树叶拍打窗棂时我正缩在义庄门房搓着冻僵的手。
油灯将熄未熄的光晕在砖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像极了七岁那年在破庙门槛缝里窥见的吊死鬼。
供桌上的倒头饭腾起三尺高的蓝火墙角暴毙的商贾尸体突然抽搐青灰色的手指从草席下探出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簌簌掉落——是饿死鬼在偷食。
那些蜷曲的指甲划过青砖的声响让我想起老王头磨刻碑文时砂纸在童女刘氏莲位几个字上反复打磨的沙沙声。
老掌柜撞开门的瞬间蓑衣上的雨水在地面溅出先天八卦的纹样。
他怀里的纸人眉眼宛然正是三日前从胭脂井打捞上来的刘家小姐纸衣领口粘着的暗红水藻还在渗着尸水。
收拾家伙子时三刻鬼市开张。
他说着往铜盆撒了把掺着永乐通宝的纸灰灰烬竟在梁柱间拼出黄泉路引的篆字。
我瞥见他右手小指缺口的腐肉里钻出半截晶亮的菌丝——这伤口绝非画皮鬼所留倒像被苗疆银丝生生绞断的。
铜锣声从地底传来时青砖缝渗出的黑水已漫过脚踝。
这水带着股腐坏的甜腥气黏稠如熬化的饴糖让我想起知府公子胸腔里流出的墨绿黏液。
引魂灯飘过槐树林的刹那树皮皲裂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面疮都是这些年义庄送走的孤魂。
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突然睁开眼她脖颈处的勒痕紫得发黑——是去年上吊的豆腐西施家童养媳下葬时我亲手将她娘缝的布老虎塞进棺木。
后生仔买对招子不?缺牙老妪蹲在鬼市路口竹篮里的眼珠滴溜溜转得像骰子。
她指甲缝里塞着的暗红肉屑泛着铁锈味正是城西棺材铺特供的朱砂混着尸油。
青鳞大蛇从篮底探头的瞬间老掌柜的烟袋锅在我后颈烫出红痕:仔细看那蛇信!分叉的舌尖上粘着半片人指甲月牙形的豁口与刘家小姐泡胀的右手小指完美契合。
纸扎铺掌柜描画丹凤眼时笔尖朱砂里混着金粉——这是给横死新娘用的妆。
他突然扭头的姿势让我脊椎发凉像极了知府宅佛堂里那尊断头菩萨像。
脖颈处竹篾撑开的裂缝里白丝如蛛网般蠕动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细小的梵文符咒。
客官定制的童女用的是洞庭君山岛的湘妃竹。
他说着掀起竹帘帘后纸人的碎花袄下摆沾着真正的血迹干涸成褐色的梅枝图案恰似刘家小姐溺亡那日井栏上的落花。
小莲的纸人突然淌下血泪时整间铺子的纸钱无风自燃。
幽蓝火焰将我们投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成吊死鬼的模样那些晃动的脖颈让我想起中元节城隍庙檐角挂着的十二盏人皮灯笼。
老掌柜抓起把掺着香灰的糯米撒向空中爆开的火星里现出光绪八年的惨景:二十七双裹着红绣鞋的小脚在井底踢蹬铁链磨出的骨渣被井壁苔藓吞噬其中一只鞋头绣的并蒂莲正是豆腐西施嫁妆上的纹样! 阴兵铁骑踏破浓雾时腐臭扑面而来。
这气味让我想起知府公子坠马现场——折断的槐树枝插在他胸腔树皮里渗出的树脂与尸水混合竟在月光下凝成观音泪的形状。
长枪刺来的瞬间我颈后寒毛倒竖仿佛又回到那个血月夜躲在米缸里透过缝隙看见娘亲被白绫勒断脖颈的场景。
黑水淹没口鼻时那冰凉像极了娘亲最后抚过我脸颊的手带着水井深处特有的腥气。
知府公子棺中摔出的鎏金酒壶壶底阴刻的白莲纹在月光下渗出朱砂与阴兵佩剑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我摩挲着那半块青铜面具内侧的梵文突然游动起来化作二十七个血色名字——正是光绪八年失踪的稳婆名录!更诡异的是公子尸身右手小指不知何时也缺了半截断口处晶亮的菌丝正开出米粒大的尸花。
老掌柜烧纸马的火堆里忽然爆出个戴镣铐的阴兵。
他腐烂的嘴唇一张一合掉落的蛆虫在灰烬里拼出阵眼在胭脂井的字样。
井栏裂纹间渗出的黑水里漂浮着半片银饰残件形如展翅的蛊蝶——与苗女耳坠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雷雨夜井底传来的呜咽总是与城隍庙子时钟声共鸣震得地藏王菩萨像手中的明珠裂开蛛网纹。
再探鬼市那夜怀里的判官笔突然发烫如烙铁。
阴阳司石阶的麒麟兽瞳孔收缩我认出左眼珠属于城南被挖眼的疯乞丐右眼珠却闪着知府小妾特有的狐媚光——那女人被沉塘前夜曾用这双眼睛勾着公子在井边私会。
判官翻阅的生死簿上刘玉娘的名字被血圈着重标页脚注释的小楷记载着:壬寅年七月初七子时换魂术成替知府嫡女挡煞。
戴枷老妪脖颈的蜈蚣疤突然裂开爬出的双头蛊虫半截身子像蚕半截似蜈蚣正是一百零八种苗疆禁蛊里的阴阳尸。
蛊虫扑向油锅的刹那贪官生魂的惨叫陡然变成狂笑他们被炸得焦黑的手臂突然伸长将老妪拖进沸腾的尸油。
翻滚的油花里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知府还是师爷时亲手将发妻推入古井井底早有具戴着同样银镯的女尸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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