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起伏如同疲惫巨兽的喘息。
身后厦门岛已彻底沉入血色的地平线之下唯有天边一抹妖异的暗红如同未干的血痂固执地烙印在视野尽头昭示着那场吞噬一切的炼狱。
海风呜咽着穿过桅杆缆索卷来硝烟、血腥与海水咸腥混合的死亡气息也卷来舱底伤兵压抑的呻吟如同亡魂不甘的低语。
郑成功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船头。
甲胄上凝固的暗褐色血块层层叠叠刀痕箭孔如同勋章也如同耻辱的印记。
海风撕扯着他散乱的发髻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没有包扎任由血丝渗出凝固。
那双曾燃烧着焚尽一切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冰封的痛楚。
他死死攥着冰冷的船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仿佛要将这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船板捏碎。
父亲滚落的头颅。
陈泽拄刀不倒的尸身。
甘辉在巷战中最后那声“国姓爷快走!”的嘶吼。
无数将士在城墙上化为齑粉的瞬间……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滚、撕裂几乎要将他吞噬。
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
是背负着数万条性命、一座城池沦陷、一个王朝最后尊严崩塌的沉重枷锁压得这钢铁般的脊梁也要弯曲。
朱慈兴被两名强壮的亲兵搀扶着缓缓踏上甲板。
他依旧裹着厚厚的裘氅脸色在清冷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步都虚浮踉跄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散。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躬身都引来周围残兵担忧而敬畏的目光。
他艰难地走到郑成功身侧没有看那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背影。
目光缓缓扫过甲板扫过这艘伤痕累累的福船扫向周围在波涛中起伏的、同样布满创伤的船只。
眼前是地狱归来的景象。
甲板上挤满了人。
能站立的士兵十不存一。
大多倚靠着船舷、蜷缩在角落甲胄残破裹着渗血的肮脏布条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海面或是木然地盯着自己残缺的手脚。
失去左臂的汉子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块发黑的干饼却忘了塞进嘴里。
面颊被火燎去大半的年轻人空洞的眼窝对着月亮的方向。
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坐着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下肩膀无声地耸动。
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弥漫在潮湿的海风里挥之不去。
船舱里不时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惨嚎那是军医在简陋条件下截肢或剜去腐肉。
每一次嚎叫都让甲板上的人身体一颤眼神中的绝望便加深一分。
朱慈兴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悲愤、或死寂的脸。
这些就是大明东南最后的一点骨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咸腥和死亡味道的空气刺入肺腑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咳得他几乎直不起腰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一名亲兵连忙递上水囊他颤抖着接过只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便将水囊推开。
他站直身体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穿透海风的呜咽和伤兵的呻吟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 “将士们……”声音出口带着明显的沙哑和喘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空洞的、绝望的眼神如同被磁石吸引聚焦到这位“病弱”的皇帝身上。
“朕……看到了……你们的血……你们的伤……你们的痛……”朱慈兴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众人的心头。
“厦门……城破了……我们……败了……” “败了”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
甲板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几个年轻士兵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这残存的船队彻底淹没。
郑成功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朱慈兴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败了?皇帝为何要亲口承认这血淋淋的耻辱?! 朱慈兴没有看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喘息着继续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激昂:“是!我们败了!败得惨烈!败得……几乎一无所有!”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身后那片被黑暗吞噬、唯有天际残留暗红的方向手臂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那里!埋着陈泽将军和他三百铁人军的忠骨!埋着甘辉将军和数千死战不退的英魂!埋着……埋着我大明厦门……数万……宁死不降的……军民!”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竟真的泛起一层水光在月光下闪烁。
“他们……用血肉……为我们……赢得了……这最后……登船的时间!他们……用性命……告诉……北方的豺狼!我大明……有断头将军!有……不屈之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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