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的夏天蛤蟆屯的空气里飘着老杨树絮子粘稠得像糖水。
那时候我刚满十一岁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
屯子西头那座废弃多年的砖窑成了我们几个孩子眼里最神秘的宝地。
砖窑立在乱草丛生的土坡上像个巨大的坟包。
窑门黑黢黢的远远看去就像一张要吃人的大嘴。
屯里的老人从不去那儿连放牛的都绕着走。
可越是禁忌的地方对孩子就越有吸引力。
那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
我、狗蛋和翠花蹲在树荫下扇扇子狗蛋忽然说:“敢不敢进砖窑里瞅瞅?” 翠花吓得直摆手:“俺不去!俺奶奶说那地方邪性早年埋过人哩!” 我嘴上说着“有啥好怕的”心里却直打鼓。
关于砖窑的传说屯里没少流传。
说是五八年大跃进时候为了赶工烧砖支援建设连着干了三天三夜结果窑顶塌了埋了七八个人在里面。
从那以后就常有人听见窑里有动静像是还有人在那儿干活。
狗蛋激我:“铁柱你不是总吹自己胆大吗?咋的怂了?” 我哪受得了这个脖子一梗:“去就去!谁怂谁是狗!” 我们仨偷偷溜出屯子踩着滚烫的土路往砖窑走。
越近越觉得凉飕飕的明明是酷暑天砖窑四周却像另一个季节。
窑口的杂草比人都高黑乎乎的洞口往外冒寒气。
狗蛋捡起一块石头往窑里扔好半天才传来一声闷响。
“里头挺深啊。
”他声音有点抖。
我咽了口唾沫第一个钻了进去。
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有股霉味和别的什么说不出的怪味。
我们手拉手慢慢往里走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黑暗。
窑壁上的砖块歪歪扭扭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咱回去吧”翠花带着哭腔“俺害怕。
” 就在这时候深处传来一声咳嗽。
我们仨顿时僵住了。
那咳嗽声又老又哑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接着是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独轮车在慢慢推着走。
狗蛋声音颤得不成样子:“谁、谁在那儿?” 没人回答只有那推车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
我突然觉得冷不是普通的冷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翠花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窑壁:“墙上有人脸!”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吓得魂飞魄散——那砖墙上不知怎的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深坑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接着旁边的墙上也浮现出更多面孔有的痛苦有的愤怒有的绝望。
整座砖窑突然活了过来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在蠕动那些脸像是要挣脱出来。
推车声就在我们身后了。
“跑啊!”我大喊一声拉着翠花就往外冲。
那是我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身后的推车声紧追不舍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和呻吟。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洞口那点亮光处跑。
冲出窑洞的刹那刺眼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们仨一直跑到能看见屯子的地方才敢停下一个个瘫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
娘说我烧得胡说八道一个劲地喊“别追我”、“我不是故意的”。
屯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打了针吃了药就是不退烧。
第三天我迷迷糊糊中听见娘和爹在门口小声说话。
“孩子是不是撞邪了?”娘带着哭音。
爹叹了口气:“明儿个我去请二舅爷来看看吧。
” 二舅爷是屯里最年长的老人年轻时就在那砖窑干过活。
第二天他来了坐在我炕头用粗糙的手摸我额头。
“娃娃吓掉魂了”二舅爷说“得叫魂。
” 他让我娘准备了三炷香、一碗清水、一件我的旧衣服。
夜深人静时二舅爷带着我爹去了砖窑。
他们在窑口烧了香爹拿着我的衣服喊:“铁柱回家喽!” 二舅爷应着:“回来喽回来喽!” 如此喊了一路直到家门口娘迎出来:“铁柱回来啦?”二舅爷答:“回来啦!” 说也奇怪经过这一番折腾我的烧竟然真的退了。
病好后二舅爷来看我坐在炕沿上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讲起了砖窑的往事。
“五八年啊”他眼睛望着窗外像是能看回过去“全国都在大跃进咱们屯也接了个大任务一个月内烧出十万块砖。
那会儿我是窑工组长带着七八个后生没日没夜地干。
” “窑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没停过人都累脱了相。
后来上面又说要提前完成任务逼着我们加快进度。
我记得清楚那是农历十五月亮圆得像银盘子。
窑里热得能烤熟地瓜王会计说再烧怕是要出事可没人听他的。
” “后半夜窑顶开始掉土渣子我喊大家快出去可已经晚了...”二舅爷的声音哽住了猛吸了几口烟“轰隆一声半边窑顶塌了下来把六个人埋里面了。
我命大刚好出去撒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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