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腊月廿十二小年的前一天。
林州火车站广场上弥漫着一种焦灼的年味。
南来北往的旅客裹着厚重的棉衣像一群群被驱赶的牲口扛着蛇皮袋拖着行李箱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即将到家的那点模糊期盼。
空气又湿又冷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混杂着方便面调料包和劣质烟草的气味。
庄颜穿着一件旧的半长款棉衣围一条灰色的围巾站在出站口对面的小卖部门檐下。
她没像周围接站的人那样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只是静静站着双手插在衣兜里目光落在出口那扇不断开合、吐出人流的铁门上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等待着注定会涌来的浊浪。
从山东来的绿皮火车晚点了半个多小时。
当那个熟悉又令人憎厌的身影终于出现时庄颜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她爹庄柱穿着一件油光锃亮的藏蓝色旧棉袄领口磨得发黑下身是一条臃肿的军绿色棉裤脚上一双沾满泥渍的解放鞋。
他扛着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红色蛇皮袋像个逃荒的站在出站口一双浑浊的眼睛四下梭巡带着一种土皇帝出巡般的、与实际境况全然不符的倨傲。
庄颜没有挥手也没有喊他。
她只是等他目光快扫到这边时才迈步走了过去。
“晚点半个小时。
”她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像是在证明自己不是个哑巴。
庄柱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那股子蛮横就涌了上来把蛇皮袋往地上一墩:“真想抽你一巴掌!你就不说有啥事回家找我商量!次次还得让我跑来!M了个X的!”他打量着庄颜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你就穿个这?城里上班挣大钱了也不说穿点好的?就你这个样!还能找着城里的结婚对象?” 庄颜没接话她专门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最破的衣裳要是按平时的打扮她爹的脑子里还得往上加价。
“走吧拎上你的破袋子。
” 她关上耳朵自动略过身后的骂骂咧咧领着他穿过广场走进了旁边一个嘈杂喧闹的服装批发市场。
市场里闷烂气混着汗味和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庄颜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一个卖中老年男装的摊位前目光精准地掠过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指着一件藏青色的化纤面料加棉夹克和一条深灰色的涤纶裤子:“老板拿这个款给他试试要最大码。
” 庄柱一愣随即嚷嚷:“干啥?乱花这钱干啥?我有衣裳穿!”他心里盘算的是这钱要是给他够他在村头牌桌上坐好几天的。
“你身上这身不能见人。
”庄颜的语气不容置疑直接把衣服塞到他手里“去试。
” 庄柱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但还是被推搡着进了试衣间。
等他扭扭捏捏地出来摊主和庄颜都顿了顿。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虽然料子廉价版型也普通但这一身干净挺括的衣服套上去确实把庄柱身上那股子邋遢和猥琐压下去不少至少像个正常的、甚至有点派头的农村老汉了。
庄柱对着摊主挂在墙上的那块模糊的镜子照了照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眼神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
“多少钱?”庄颜问摊主。
“夹克八十裤子五十一共一百三。
” “一百。
”庄颜干脆地还价。
“姑娘这料子好……” “就一百。
”她已经开始掏钱。
最终一百块成交。
庄颜付钱的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庄柱看着那递出去的钱心疼得直抽抽但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那点心疼又变成了隐秘的欢喜以及更深的试探:“颜啊你在城里……看来确实是挣着钱了?这花钱大手大脚的……” 庄颜没理他拎起他换下来的那包旧衣服直接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走去剪个头。
” 理发店就在市场旁边五块钱一位。
庄颜盯着理发师傅言简意赅:“剪短推平头把胡子刮干净。
” 庄柱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簌簌落下露出青色的头皮脸上的皱纹和风霜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但那双大眼睛在刮掉乱糟糟的胡子后竟然也显出了几分精神。
等全部收拾利索站在理发店门口庄柱几乎变了个人。
虽然皮肤黝黑粗糙手指关节粗大但一身干净衣服整齐的短发刮净的脸看上去俨然是个颇为体面的老人家了。
他底子不差要不生不出那么好看的闺女只是几十年贫瘠农村的浸染没一点文化滋养又奸又懒长期在十里八乡最穷的村子里跟一群同样混日子的懒汉厮混吃食上顿顿对付穿着上常年邋遢早已把那份不错的底子磋磨得走了形。
生活的风霜和自身的懈怠像粗糙的砂纸在他脸上打磨出深壑的皱纹眼神浑浊透着一股被穷困和狭隘长期腌渍后留下的、挥之不去的戾气和麻木。
他咂摸着嘴心里那点得意压不住了搓着手凑近庄颜压低声音:“颜啊跟爹说实话你攒了多少了?爹这回出来路费……还有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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