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煮的不是汤是命。
地宫深处火光如血映得每一张面孔都扭曲而通透。
那口千斤铸铁主灶嗡鸣震颤炉心已泛起赤红裂纹——焚灶机关启动三刻之内地火将冲破禁制炸开整座灶狱百名囚徒无一生还。
刑镬使立于高台黑袍猎猎手中味鞭缠绕着阴绿色火焰像是从地狱深处抽出的蛇信。
他盯着下方跪伏痛哭的囚犯们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悲悯:“你们尝了假温便以为世间有善?一碗素粥、一口杂粮就能洗清罪孽?可笑!今日焚灶非为杀生是为正法!让你们在火中尝最后一口真悔!” 他挥鞭一指小火判领命而动抬着火油桶向燃料仓奔去。
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如同丧钟敲响。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股异样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老汤婆佝偻着背颤巍巍端出一锅新汤灰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细碎粉末无香无色却在触碰空气的刹那激起一丝极微弱的共鸣。
那是苏晏清最后的赌注。
她藏身通风石隙指尖仍灼痛如烙铁烫过掌心血迹未干与碾碎的“铁骨饼”混作一团。
方才那一记“味印反噬”几乎撕裂她的神识——百人记忆的洪流倒灌入心觉温情、悔恨、屈辱、不甘……种种情绪如刀割髓。
但她撑住了。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不是恶鬼只是被权势碾碎后苟延残喘的蝼蚁。
而唤醒蝼蚁脊梁的从来不是怜悯是一块咬不烂的硬饼。
她以心觉为引在昨夜潜入时借梦境将“铁骨饼”的意念种入囚徒脑海——国子监贫生口粮粗麦压石磨三次蒸七遍晒三回硬得能崩牙却养活了万千寒门学子。
她曾一边啃它一边抄书到五更嘴里出血心里发狠:只要脊梁不断书就不能停。
这味道她记得他们也该记得。
汤分三十六桶逐一递下。
起初无人敢饮。
直到悔囚甲接过粗陶碗低头轻嗅——无油无盐寡淡至极像极了往日“悔味汤”。
他冷笑仰头欲灌却在第一口入喉时猛地顿住。
不是苦不是涩也不是那种令人昏沉的麻木感。
而是……一种久违的“实”。
仿佛胃里终于落下了东西不再是空转的风箱而是有了支撑的骨架。
他的手开始抖。
“这……这不是软饭。
”他喃喃道声音越来越响“这不是哄我们认罪的汤!这是……这是能让人站着活下去的东西!” 他猛然抬头眼中泪光迸现:“我们当年是被逼的!可我们……还能硬一回!”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扑出去死死抱住正要倾倒火油的小火判双腿嘶吼如兽:“要炸先炸我!” “我也来!” “算我一个!” 第二人撞上火油车第三人掀翻引火柴堆。
老汤婆更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瘦弱身躯撞向油桶轰然巨响中火油泼洒满地火星溅落燃起数尺烈焰却被湿土与血肉生生扑灭。
混乱中陈录罪蜷缩墙角浑身筛糠般颤抖。
二十年前他不过是刑部一个小吏因不肯篡改供词被赵廷章削职流放家人暴病而亡。
他活下来只为等一句“有人记得”。
此刻他哆嗦着从贴胸内袋掏出一卷泛黄纸册纸角焦黑字迹斑驳却清晰写着七个采买、三名厨役、两名太医署杂役的画押原稿——与呈堂伪证笔迹迥异日期更早三日。
“这是……当年伪供底档……”他哽咽着举起声音微弱却坚定“我藏了二十年……我怕可我不想再当鬼了。
” 苏晏清从暗处走出步伐踉跄脸色苍白如纸。
她接过那卷纸指尖触到的一瞬心觉骤然刺痛——那些被掩埋的名字、被扭曲的笔画、被抹去的时间线终于连成一条通往真相的血路。
祖父蒙冤的那一夜御膳房灯火通明毒案爆发证据确凿。
可真正的毒源从未出现在厨房。
它是从太医署流出的药引经由赵廷章之手嫁祸苏家。
而现在链子断了又接她终于握住了第一块拼图。
火焰仍在咆哮主灶裂纹扩张热浪扑面。
刑镬使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这群“叛逆”的囚徒听着他们不再哭泣、反而怒吼的声音忽然笑了。
那笑冰冷彻骨带着某种殉道者的癫狂。
他缓缓摘下腰间火符令亲手点燃一支赤铜火把。
焰光映照他扭曲的面容宛如修罗降世。
而苏晏清站在废墟中央默默摊开手掌将最后一块“铁骨饼”的残渣狠狠按进自己早已焦裂的掌心。
鲜血涌出混着碎屑滴落在地。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心觉再度开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传递温情而是为了引爆一场足以焚尽谎言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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